一個村會計的“賬本”
冬至這天,隴縣東風鎮下涼泉村股份經濟合作社給群眾發放了共計22萬元的土地入股分紅。距離上一次分紅19.8萬元,僅過了3個多月。
脫貧群眾盧紅軍清點著領到的700多元,對村會計葛小田齜牙一笑。這場景和6年前有些相似,又那么不同——
那年村上要修路,除了政府撥款,剩下的還要向直接受益的100多戶人家集資,每戶500元。當時在村委會任職的葛小田收了一個半月都沒把錢收齊。拖得最久的就是盧紅軍,為了躲村干部,他整天把大門反鎖。鄰居幫著勸了幾回,他才出門借來錢,清點了好幾遍交給葛小田,還不忘叮囑:“你們不敢糊弄人,收錢不干事!”
這話像刀子一樣扎進葛小田心里。是呀,這個集體經濟“空殼”村,村委會連買打印紙都要賒賬,干部們能有個啥威信。
當上村會計后,一直壓在葛小田心頭的是兩個問號:村里欠的賬,該咋還?這些年欠群眾的“賬”,又該咋還?
欠賬:賬本上總“透著個窟窿”
村里的賬上“支出”項是一條又一條,“收入”項卻寥寥無幾,葛小田看得心里發慌
隴縣有大小山頭3400余座,而下涼泉村在這個山區縣的“白菜心”上——千河邊一塊平整的川塬地,是個打糧食的好地方,而且緊靠銀昆高速及隴(縣)千(陽)南線,離縣城也只有10公里。
按說地理條件不差,但就是發展不起來啥產業,富不了全村799戶村民。年輕人都外出打工,村里只剩下腿腳不便的老人和雜草叢生的撂荒地。村上“兩委”也難:想叫群眾開會商量事,都沒幾個人來。就這樣,下涼泉村陷入貧困的惡性循環,2018年年初,村上共有貧困戶216戶。
那些年村里的賬上,零零碎碎的“支出”項是一條又一條,“收入”項卻寥寥無幾,葛小田看得心里發慌。
負債24萬元——2018年4月,葛小田接過有個“大窟窿”的賬本,拿著自己的老棗木算盤,上了任。
“你放心,村里這兩年要干大事哩!”看著愁眉不展的葛小田,村支書葛建軍撂下這句話。
那一年,全國各地脫貧攻堅戰打得正酣。下涼泉村也如葛建軍所說,有了“大動作”:推進產權制度改革,建起了村級股份經濟合作社,謀劃了一批產業,土地變資產,農民變股東。
葛小田記得當時先后過手各級幫扶資金500多萬元。葛建軍和第一書記帶著村干部們到處取經,用這些錢在村上建起了光伏發電基地、養豬場、魚塘等,還擴大了飼草、紅薯等產業的規模,幫助貧困戶增收。2018年年底,下涼泉村脫了貧。
而要把這脫貧成果鞏固好、讓好日子更上一層樓,就必須把產業做大做強。村上決定把突破口放在本就有優勢的冬小麥上,弄個規模化、現代化的面粉廠。
“得400萬元?”
“按你們定的規模,不止400萬元。”
從河北正定考察完返回的路上,大家誰都不吭聲。一天就能加工上百噸面粉的機器,誰都看著眼饞,可又能怎樣呢?葛小田靠在車窗上,他知道村里的賬上拿不出一分錢。
利村利民事總有人幫。項目申報上去很快就被重視,蘇陜協作相關資金與市縣扶貧資金先后到位,解決了絕大部分缺口。
廠子建好,機器到位,還差100萬元左右。看著村干部們個個都有干勁,建廠的施工公司答應先墊付。村股份經濟合作社承擔了這筆債務,分期還款。
“這個‘窟窿’更大了。”就這樣,葛小田心甘情愿地又記下一筆“欠賬”。
還賬:慢慢見到了“回頭錢”
賬本上的“收入”記得密密麻麻,條目和數字都多了起來,葛小田算賬更有心勁了
面粉廠動工那一天,太陽很大,鞭炮聲很響,村里人都來看熱鬧。葛建軍對著喇叭鼓足勁兒告訴大家:“以后不光能過來換白面,每年還能靠著廠子拿分紅!”
2020年5月,面粉廠順利建成投產,取名“金穗”,由隴縣一家企業承包經營,每年給村上交23萬元租賃費。根據合同,5年后,廠子每年會按照村股份經濟合作社資金入股比例給群眾分紅。這個設備先進的面粉廠,業務迅速覆蓋全縣范圍,在各鄉鎮、人口大村設了60多家銷售點,甚至把面粉賣到了甘肅、內蒙古。村賬本上,也終于有了一筆可觀的收入。
有廠子了得有麥子。年輕人不在家,莊稼又要常年“伺候”,下涼泉村就根據大家意愿,采取土地流轉、托管方式,由村集體負責,對土地統種、統管、統收。
具體誰來弄?黨員干部帶頭。村股份經濟合作社出錢購置了數臺拖拉機、收割機、打捆機,由村黨支部副書記孫夫建牽頭建起了農機服務社。
農機服務社機械進田速度快,作業質量高,也把農民從“面朝黃土背朝天”中解放了出來。
“我自己管一畝地要花三四百元,而服務社只收二百元,只要打個電話就行,省心、劃算。”在廣東打工的葛志平連連稱贊。
“村上留守老人都不用操啥心,每年按自家麥地畝數去面粉廠取白面就行,吃不完的還可以存到面粉廠當商品賣,這也解決了村上156戶易地搬遷到樓房的村民‘存糧難’的問題。”葛建軍給上級匯報時,把這叫作“糧食銀行”。
農機服務社還在周圍幾個村開展社會化服務。葛小田年底一算賬,除去油錢和工費,凈掙了15萬元。
為了把小麥產業持續做大做強,村上積極對接農業部門和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建成下涼泉旱作農作物試驗站,開展良種選育和推廣。村民們看見專家拿來幾個裝著種子的“信封袋袋”,一下子把小麥畝產從800斤提高到1200斤左右,不禁驚嘆科技的神奇。
如今,村上2000畝的土地都托管給了村股份經濟合作社。“以前村民對黨員認識比較單一,還有人說‘黨員不黨員,不差五毛錢’,現在看著地里光景好了,都說是‘管大田,找黨員’。”孫夫建笑著說。
2020年年底,葛小田核算完賬目,村股份經濟合作社有了60萬元的收益,除去給村民分紅,還剩下18萬元。
“這說明咱鄉村振興的方向走對了!”開村民大會時,葛建軍的話引來雷鳴般的掌聲。不少群眾還給提建議:“再給村里添點產業,我們就不去縣城打工了。”
大家一條心,事情就好辦多了:下涼泉村依托已有的萬只奶山羊場,搞起了青貯飼料產業,每年能有一筆不小的收入;利用白家河資源,打造了集休閑垂釣、動物觀賞等為一體的網紅“打卡點”;開辦農副產品加工廠,進一步完善了產業鏈……
“今年的賬還沒算完,預計收入要破百萬元……”如今,村里的賬本上“收入”記得密密麻麻,條目和數字都多了起來,葛小田算賬更有心勁了。算盤珠子一次次被推到框、梁上,那逐漸密起來的“嗒嗒”聲,見證著下涼泉村的發展變化。
新賬:給群眾的“消費”多了起來
賬本上一項項新增的支出背后,是村民們的一張張笑臉,葛小田自然更忙了
今年高考,村里14名學生考上了大學。“這是咱村的喜事兒,應該給娃們獎勵一下。”葛建軍提議。葛小田笑著說:“給群眾搞智力支持,咱現在支持得起!”
給學生發獎的活動上,王志軍作為家長代表發言。他拄著拐杖,頭伸到話筒前:“前兩年我家脫了貧,今年,女兒還考上了大學,我心里頭實在是……高興……”身體殘疾卻生性要強的王志軍剛說了開頭,就哽咽起來,先是強忍著,隨即出了活動室放聲大哭。
他不忍了,讓淚水盡情洗刷前半生的苦,再笑著迎接以后生活的甜。
在場的人無不落淚。“以前村里窮,委屈了大家,現在產業發展起來了,村里掙錢了,我們要用這些錢多給村民‘消費’,讓大家都得利。”葛建軍說。
“公共區域的衛生有專人打掃,家里的水電出問題有專人維修,廣場上的健身器材有專人維護……”提起村上的公共設施服務站,村民劉一翠贊不絕口。
“服務站就是我們村股份經濟合作社管理的‘物業’,經股東大會表決同意,從集體經濟的公益金中拿出資金,以‘政府補貼+績效獎勵’的形式,聘請群眾擔任管護員,解決村內日常保潔、公共設施維護等問題。”葛建軍說。
“這項開支一年大概3萬元。”葛小田翻著賬本,“今年洪澇災害后,救助受災群眾并清理道路、拆除危房花了2萬元;這兩年,村集體陸續拿出錢來支持愛心超市、集中購置防疫物資、慰問老黨員,還要組建慈善幸福家園,給孤寡老人養老……”
葛小田說,在這一項項新增的支出背后,他看見的是村民們的一張張笑臉,是鄉村振興路上一份份真切的獲得感。
有進有出,賬如同這個小川塬村一樣“活”了起來,葛小田自然更忙了。用他的話說,之前“吃兩根煙”就能統完村上一年的賬,現在“費功夫得很”。
11月30日,縣上出10萬元、村集體出18萬元打造的電商銷售館開業了。碩士畢業、34歲的村委會副主任王平把銷售館打理得井井有條,柜臺上擺著上涼泉村的辣子、下涼泉村的面、杜陽村的紅薯、興中村的蒜……它們都印著“秦泉臻品”商標,通過一根網線“傳輸”到全國各地。
這下,村賬本上每天都有進項了。“看來得再給你雇兩個人。”葛建軍給葛小田開玩笑,眉眼間卻很是驕傲。
“不光幫外村銷售農副產品,來年還想跟他們商量,一起建設萬畝精品糧基地。”葛建軍想得長遠,“我們村富起來了,還要帶動周邊村子把產業做大,回過頭來再跟我們合作,大家一起振興、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