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困片區脫貧記
代表作一:跨過一道道梁
呂梁山和太行山就像包餃子一樣,將山西西部和陜北東部山地上的20個縣卷了起來。
這條狹長區域的最北端,是“渺然塞北雁歸來”的陜北榆林。才到11月,早晚的氣溫就降到了零度以下,榆林市區100多公里之外的毛烏素沙漠,早已天寒夜長,風氣蕭索。
我們的車子一會兒在山脊上緩慢攀爬,一會兒迅速下到谷底,在人頭攢動的地方,掀起齊腰高的飛塵;在羊群踏過的地方,為旁邊的平房上又增一層灰土;在車輪碾軋的地方,發出一溜黏滯的響聲,并留下一片混沌的黃云。這些塵土要很久之后,才會重新落回地面。
大自然對這片土地似乎格外吝嗇:它讓這里的降水少而集中,僅有的雨水沖走了土質疏松的黃土里的養分,只剩下千瘡百孔的貧瘠;它揚起來自西北塞外的風沙,遮蔽好不容易鉆出土地的莊稼;它驅逐雨露、長降白霜,讓此地十年九旱。
重巒疊嶂、溝壑縱橫。
沿著呂梁山脈,是呂梁山區集中連片特困地區,覆蓋北至陜西榆林南至山西臨汾四個城市的20個縣區,400多萬人口生活于此。我們聽說,樸素而智慧的他們,一輩子和土打交道,懂得山懂得地懂得泥土,不會聽從任何人的瞎指揮,因為他們相信,只有了解和熱愛這片土地的人,才有權利對這片土地做出安排。我們還聽說,在漫長的與大自然冷酷的一面作斗爭的過程中,他們把沙變成土,在土里巧種糧,然后又花大力氣,用樹把土一層層地固在這片大地上。他們也不是從未離開過,可每一次離開都是為了更好地回來,用命掙的錢回鄉建設這片土地。
他們被稱為“土老西兒”“土老帽”,其實,他們是最愛土、最惜土、最懂土的一群人,這種對“土”深沉而執著的熱愛,如果你不挨得近一點,根本不會理解。
山風清冽,不停地鉆進車里,裹挾著淡淡的、焦香的草木氣味,似乎整個大地都有起伏的呼吸聲,寬廣而又充沛。車窗外,疾速閃過一排排榆林地區特有的“砍頭柳”,它們重新生長出來四散的“蓬頭”像極了一朵朵花,盛開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而我們乘坐的汽車,則像一只渺小的流星,在永恒的時間和空間維度上匆匆劃過。
自北向南,我們的呂梁行,開始了。
捏沙成土
“挖出一鍬,樹坑立馬被沙填平;大風一起,剛栽的樹苗就蓋在沙底下;中午一兩點鐘的太陽真毒啊,地表溫度能達到45℃,踩著滾燙的沙子擔水澆苗,一瓢下去,水冒著泡馬上就干掉了。”
46年前,在毛烏素沙漠腹地,榆林市補浪河鄉黑風口,54名平均年齡只有18歲的女民兵與眼前這片荒沙鉚上了——
沒有苗,她們翻沙越梁,到20多里外的王家峁背,人拉肩扛,每人負重七八十斤;沒有土,她們推著木轱轆小車,連續60天從其他地方挖來5000立方米黑土,墊出80畝育苗地。
坡上起風,前一天辛辛苦苦栽下的幼苗被黃沙掩埋,她們用手一把一把刨開黃沙;土筐不夠用,她們把衣服脫下來,裝上沙子往外背。
白天,姑娘們揣著高粱饃饃和鹽巴干活,到了吃飯的點兒,大家面對面圍成一個圈,用衣服裹住腦袋和飯碗,扒拉進嘴里的,是半碗飯來半碗沙。夜里,一望無際的荒沙灘上,孤零零的幾棟柳笆庵子亮起燭光,姑娘們就著光給百十公里外的父母兄弟做冬衣、納鞋墊……女子民兵治沙連第一代治沙隊員席永翠已年近古稀,跟隨著她的講述,一群年歲未及桃李的姑娘,從那個戰天斗地的年代,從黃沙彌漫中向我們走來……
46年來,治沙女民兵換了14任連長,始終保持著54位“鐵姑娘”的建制。她們推平沙丘800多座,營造防風固沙林帶35條,修引水渠35公里,種植畜草、花棒、彩葉林、樟子松等4920畝,栽植柳樹和楊樹35萬株,治理荒漠1.44萬畝。
站在補浪河林區的瞭望臺往下望,朔風吹過林海,滿目綠色,很難想象這里的人,曾經是如何賭上青春搏上命,一茬接一茬地撲在沙地上。席永翠依舊保持著“鐵姑娘”的快人快語:“不治沙,家都得被沙‘吃’了?!?/p>
彼時,榆林的黃沙到底有多肆虐?
“地擁黃沙草不生”。榆林地處毛烏素沙漠和黃土高原過渡地帶,早從明朝起沙患已成規模。沙奪良田、沙進人退,人與沙的拉鋸戰中,流沙吞噬了一個又一個村莊,怒濤似的大舉南下。擋得住匈奴鐵騎的長城擋不住風沙,新中國成立前近百年間,黃沙一度越過長城南侵50多公里,吞掉了半座城,榆林城被迫3次南遷。
我們走村入戶,各處探訪,牽扯起鄉親們關于那段歲月刻骨銘心的記憶——
一到春季和冬季,西北風就強勁起來,刮起的沙子拍在臉上,生疼,一天到晚看不到太陽。每次勞作回家,都變成了“出土文物”,眼睛里有沙,耳朵里有沙,全身都是沙!頭天睡覺,門關上了,沙子就像是從地下鉆出來的,趁著天不亮在門口堆了半米深,把人堵在家里。出去放羊,羊羔被沙子壓住,竟站不起來。
沙子還會“吃人”!風沙來了,放羊的大人一時顧了羊,沒顧住娃,娃娃就這樣被埋了。
挨著這樣的荒漠,讓人怎么活呀?
很多榆林人選擇走西口。
但更多的人留了下來,與風沙抗到底。
治沙,就是治苦,治窮。改造荒沙灘,就是改造榆林人自己的命!
1959年,大規模的植樹造林、生態治理在這里展開,數十萬榆林人扛起鎬頭、揮動鐵鍬、推起架子車、背上樹苗,挺進毛烏素沙漠。
1978年,榆林在全國首創飛播技術。
20世紀80年代,榆林推行承包治沙造林,榆林治沙成為中國治沙的一面旗幟。
進入新世紀,榆林采用“樟子松六位一體造林”技術,讓毛烏素沙漠披上了130萬畝“樟子松”綠。之后,長柄扁桃、沙棘等百萬畝基地建成,油用牡丹、櫻桃等經濟林新品種積極推廣。2018年,全市林業總產值71.2億元,榆林人徹底把沙變成了土,又開始把土變成金。
截至目前,榆林的沙區植被覆蓋度提高到60%,經濟林面積400多萬畝,860萬畝流沙變為綠洲。陜西的綠色版圖,向北推進了400公里。
曾經風沙肆虐的不毛之地現已創建為國家森林城市。
榆林人把流沙“拴”住了。
難怪電影《我和我的家鄉》攝制組在榆林已經找不到一塊“理想的”沙地,只能跑去內蒙古取景。不過,電影中鄧超飾演的“喬樹林”就實打實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他就是在沙地上種出蘋果來的張炳貴。
在尋找張炳貴和他的沙地蘋果的路上,時而閃過一排排“砍頭柳”,粗短的身軀,頭頂著蓬亂的枝條。這枝條砍下來可以做樹苗、做農具、編織成籠成筐、生火做飯……三五年之后,扦插的新枝又成材了。
這個地方,連樹都有奉獻精神。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來到了橫山區趙石畔鎮趙石畔村。
20年前,干了幾十年小流域治理的張炳貴從橫山水保局工程師崗位上退休,偶然間在電視上看到原云南保山地委書記楊善洲在大亮山義務植樹的事跡,“人家地委書記都受得了這個苦,我老漢莫不能也把這荒沙梁種綠了?”
他與趙石畔國營林場簽訂了承包300畝荒沙低產林場的合同。
說是“荒沙低產林場”,其實就是望不到邊的沙梁。作為水利工程師,張炳貴太了解沙梁的脾氣了。雨天,水來多少就走多少,不僅水要走,還要帶著黃沙和僅有的一點點薄土,在沙梁間的低壩地沖出一條泥沙流來;晴天,這沙梁橫在沒有遮擋的日頭底下,干繃繃地存不住半顆水珠。
“老張是胡搞哩,這地方能干成啥,他是要把人民幣撒在沙梁上!”鄉親們看著搬上山住的張炳貴,直咂嘴。
不幸言中。搭葡萄架、種棗樹、栽杏樹,折騰了五六年,任憑老張和他的樹們怎么努力,就是沒辦法在流沙上扎住根。稀稀拉拉的樹林成了羊和野兔的天堂,樹皮被啃了,樹葉被嚼完了,鄉親們打趣他:“老張啊老張,還收啥果子,直接摟草打兔子吧?!?/p>
沙梁上不通水不通電,老張和媳婦用摩托車馱著水桶上山,用煤油燈、手電筒照明。
種不成樹,就先種草,種蒿。流沙固定住了,再用整車的農家肥鋪進沙里,深翻入地,硬生生把沙“喂”成了“土”。幾年下來,老張的荒沙梁上,高養分土壤厚度達到了十幾厘米,種下去的苗子,眼看著扎住了根,攢足了勁兒,開始往高躥、往粗長了。
“多活一天就多干一天,不能把事情撂著不干。”張炳貴的人生哲學很簡單。
2009年,張炳貴將目標瞄準了蘋果樹。這次,他押對了寶。
通過嫁接山定子苗的方式,張炳貴培育出了一種新型蘋果樹:它不僅耐寒耐旱,還適應榆林本地氣候,在沙地上長,不僅成活率高,而且蘋果顏色好、香味濃、脆甜爽口、富含維生素C和礦物質,沙地蘋果一亮相,就結了滿果園!
2018年6月,他在國家知識產權局注冊登記了“蘆河沙地蘋果”,這是全國第一個獲得注冊的沙地蘋果商標。
張炳貴說,這些年擺布果園,累計投入達300萬元以上,期間,榆林各級政府也積極協助他解決資金和技術難題,所以他現在無條件地與鄉親們分享果樹種植與果苗管理技術,齊心將沙地蘋果的種植潛力發揮出來。如今,榆林市沙地蘋果種植面積已達15萬畝。
張炳貴從樹上擰下2個蘋果給我們嘗,這果子個頭不大,可結結實實,吃起來甜、香、脆,像極了其貌不揚又扎實肯干的榆林人。
“您終于完成心愿了?!蔽覀兿驈埍F祝賀。
他蹲下身,用手扒開表層的黃土,深層的黃沙露了出來。他捏起一把,沙子從指間流出來,“我這個老漢啥時候能把這幾百年上千年吹來的沙黏成了土,心愿才算了?!?/p>
“連基本的生存條件都不具備?!?4年前,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他那本《紅星照耀中國》的書里,記述了西方人第一次看見陜北浩瀚無邊的黃色海洋和連綿起伏的丘陵溝壑時所作的論斷。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的官員到陜北考察時,他們還是發出了同樣的嘆息。
2018年6月14日,第24個世界防治荒漠化與干旱日紀念大會卻選在榆林舉行。
憑什么?憑的是將這座昔日的“沙漠之城”變成“綠色之城”的事實,憑的是把荒溝廢壑變成沃野良田的成效。
無數西方人盛贊:這真是人類治沙史上的奇跡!
這里的人們就是這樣一邊被環境規定著,一邊又改變著環境。他們不會因為飄落在大山荒漠中而凄凄艾艾,他們在困厄的境遇中認識自己,錘煉自己,升華自己。在他們仰望或遠眺的目光下,無論設定什么目標,永遠都不會成為終點。他們還將以無與倫比的執著,一次次推翻認知和實踐的極限。
掘土生金
一定是造物主一不留神,把調色板上的黃色顏料全都傾灑在了初冬的忻州。
沿路延綿的山地、丘陵層層疊疊,直伸天際,我們的車穿行在這黃色的冰海凍浪中,仿佛飄蕩在大海上。冬風似剪刀,到處都是簌簌落葉。落葉也是黃色的。就連正午的陽光,也被這樣的色調稀釋掉幾分暖氣。
這也難怪,這里屬溫帶、半干旱、大陸性季風氣候,地處黃土高原腹地,山地、丘陵占了全市面積的89.4%,一入冬,遍地黃土的底色展露無遺。
這黃土堆積成的一道道峁、一道道梁,地勢起伏大,高低懸殊,無霜期短,讓這里形成了以雜糧為主的旱作農業區。
中國雜糧看山西,山西雜糧看忻州。這里種植了15大類、600余種雜糧,種植面積保持在350萬畝以上,總產量超過60萬噸,堪稱“小雜糧王國”。轄域內的神池縣是“亞麻籽之鄉”,五寨縣是“甜糯玉米之鄉”,靜樂縣是“藜麥之鄉”,岢嵐縣是“紅蕓豆之鄉”……
一路朝向東北,我們抵達岢嵐。作為忻州的版圖大縣,這里人均耕地面積高達11.2畝,但縣城很小,只有幾條街,人也少,全縣才8萬多人。
山多地廣人稀,人們的思想、眼界似乎被“壓住了”,他們生產生活的對照系就是黃河對岸的陜北,自己覺得自己了不得:就算跨過黃河,其他人還不是和咱一個樣?都是土里刨食的人!他們堅信,人就應該踏踏實實在土地上干活,天底下最不虧人的就是土地。
接受新鮮事物,對他們來說格外地難。年平均氣溫6.2℃,平均無霜期只有120天左右的天地里,除了種植跟他們自己一樣,所需極少、生命力極強的小雜糧,似乎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他們種谷子,因為需要的肥料少,但谷子喜高溫,長在岢嵐,收成就打了折扣;他們種馬鈴薯,但為了省錢不買新種,品種越來越退化,品質越來越低;他們也種玉米,但這里積溫不足,產量沒有優勢;這里適宜種莜麥,但成熟后最怕起大風,一場風起,又小又輕的莜麥飄走大半,僥幸留在稈子上的,只剩次品;20世紀末,岢嵐縣還推廣種葵花,種了六七萬畝,但恰遭秋雨滂沱,菌核病大面積傳播,葵花籽全爛了,該產業被迫退出。
最令人頭疼的還是雪季來得太早,只消一個晚上,雪壓了半米深,來不及收的玉米只能撂在地里。雪化后人還能落下多少口糧,全看老天爺的心情!要是種的是土豆,那更是苦,需要把20厘米的凍土砸開。最擔心的還是開春時節驟冷,苗被凍一下,全死,一年顆粒無收。
70多歲的老漢劉拉生說,他是一個道地的莊稼人,以前誰家地撂荒了,不種了,他就借過來種,年底給人家幾袋土豆當作“租金”即可,沒人會計較。
廣種薄收,岢嵐的土地就是這么不值錢。
60歲的農民劉保旦回憶,80年代跟對象逛街,姑娘提出去逛廟會,可劉保旦口袋里連10塊錢都沒有,“扣了路費飯費,連給姑娘買身衣服的錢都沒有。”劉保旦耍了“滑頭”,謊稱拉肚子,硬是按下了姑娘進城的念頭。
廟會糊弄過去,劉保旦回家東拼西湊,欠了一屁股“饑荒”,湊齊了400元的彩禮成了家。到了壯年,他和老婆拉上一頭騾子一頭驢種50畝地,起早貪黑,地多得種不過來,可口袋里總是空的,掏不出幾個油鹽錢。
“岢嵐是養窮人的地方?!睄逛翩偙钡榔麓妩h支部書記王云告訴我們,岢嵐的農民都是時間管理大師,自有一套“土地上的智慧”——五月,凍土剛剛有一點松軟的意思,農民們急慌慌下地,點豆種、種蕎麥、播胡麻。3個月下來,割倒豆子、蕎麥和胡麻,來不及收拾,先垛在地里,忙不迭地種秋玉米。玉米種下了,趁著玉米拔節抽穗的工夫,打莜面、碾豆子、榨胡麻,忙完這一茬,老天就該下雪了,如果能趁著大地上凍前把玉米搶回家,這一年老人孩子們的肚子就是圓的。
從五月到十一月,老天只給了岢嵐半年適宜生長的光熱,岢嵐人與時間賽跑,把這點光熱用到了極致,也把自己的血肉之軀壓榨到了極致。
勞作啊勞作,這片貧瘠苦寒的土地,終究養住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岸嗌倌辏鹿艽鬄男‰y,岢嵐幾乎不出乞丐,土里刨個坑坑,總能吃個窩窩。”王云提起這茬,挺了挺腰桿。
也許是大自然看岢嵐人太辛苦了,給他們送來了紅蕓豆。
1992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只出現在歐洲國家食譜上的紅蕓豆被引進岢嵐。仿佛是大自然的饋贈,岢嵐人的眼睛亮了。5月播種,9月錢就能裝進口袋。孩子的學費有了著落,買農資時賒的賬也能及時還清,還留出了種玉米和土豆的空當。2002年開始,越來越多的農民開始自發種植紅蕓豆。
但料理紅蕓豆的困難也突出:種植精細,采摘費工費時。首先是出苗難,雨后,太陽一曬,土結成皮,這時候就需要摳開泥土,讓苗一棵棵地露出來,再覆蓋地膜;成熟期一到,先拔植株,干燥一些后,把植株運出來堆積好,徹底干了,拿棍子輕輕敲打出豆子顆粒,有的則需要一顆顆剝出來,沒有機械化的年代里,全靠人手。
山西糧油農產品進出口公司董事長劉江是個“蕓豆通”,黑龍江和新疆也種紅蕓豆,但是那邊光照不夠,著色不夠紅,而且長得太飽滿,豆子把自己漲破了,不適宜做罐頭。岢嵐的紅蕓豆品質比美國的還好,90%可以進入高端市場,是全世界最佳的罐裝紅蕓豆的原料生產地?!翱梢哉f,是紅蕓豆選擇了咱們岢嵐。”劉江說。
這片土地上的人,肯干也執拗。看到了紅蕓豆的好,岢嵐人就一直種,一直種,在2010年種成了“中華紅蕓豆第一縣”和全國最大的紅蕓豆出口基地。
從此,頭上頂著漂亮的光環,眼前的日子也逐漸發生改觀。紅蕓豆,讓岢嵐人懂得了,一定要找出一條讓土地值錢、讓莊稼人的辛勞值錢的突圍之路,不然,這里永遠只能是“養窮人的地方”。
小富即安的心態被沖破,前進的腳步就不再停歇。岢嵐人又往前邁了一大步——他們開始想著法子種蔬菜了。
種蔬菜有什么了不起?
如果你愿意把馬鈴薯叫作“菜”,那么這種作物曾經是岢嵐人乃至呂梁山區的人桌子上的唯一的“菜”。多少年來,岢嵐人的飯桌上沒有菜,地里更不種菜。在日子已經天翻地覆的今天,你走進岢嵐,他們對你最大的招待,還是炒洋芋、蒸洋芋、炸洋芋,是蕎麥面皮裹上馬鈴薯餡的蒸餃,是馬鈴薯做皮,和上蕎麥面絲做餡的炸丸子……
2018年的仲夏,全國大部分地區正熱得“下火”,處于葉菜生長的“夏淡”時節。一個山東壽光人到岢嵐租種了幾畝地試種菠菜。此時的岢嵐,早晚已經需要穿長袖,菠菜有了“乘涼”的環境,一茬接一茬長得猛。壽光人找來王云合作,王云負責在村里協調流轉土地和用工事宜,壽光人負責把菜賣到深圳去,深圳那里的蔬菜經銷公司每畝每年付給村里4000元,包圓兒。
岢嵐的土地,從來都沒有這么值錢過。
和所有老實巴交的岢嵐農民一樣,王云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這“便宜”為什么這么大,他決定“自己去看看”。背上行囊,出呂梁山,出省,下到“十萬八千里遠”的深圳,王云看到,各種蔬菜被冷鏈物流車一車車地從全國各地發過來,再被包裝成一包包精致的凈菜擺上超市的柜臺。他搞明白了,自己村頭種下的菠菜是要供港的,不僅各項安全指標符合要求,而且口感鮮甜,在深圳蔬菜交易市場上,好多公司搶著要。
“不包圓兒了。俺們負責品控和物流,你負責市場,不管賠了賺了,咱們六四分成?!蓖踉苹氐酱澹闪⒘耸卟藢I合作社,購進了一臺冷鏈車。菠菜從地里收上來,馬上整箱包裝進車,當天就發。到了深圳出港的時候,一棵棵菠菜支棱著葉子,仿佛還帶著呂梁山里清晨結下的露珠。
2020年,北道坡村的蔬菜基地擴展了200多畝菠菜,每畝產值上萬,除去各項成本,每畝凈賺6000多元。
增強商品意識,升級物流方式,拒絕“旱澇保收”,愿意在承擔風險的前提下去市場里搏殺、錘煉,終年面朝黃土的岢嵐人終于抬起頭來,看到了土地連接著的廣闊市場,那是“土老西兒”們的新天地,等著他們去大干一番。
作家韓少功有一段話說得很精彩:什么是生命呢?什么是人呢?人不能吃鋼鐵和水泥,更不能吃鈔票,而只能通過植物和動物構成的食品,只能通過土地上的種植與養殖,與大自然進行能量的交流和置換。這就是最基本的生存,就是農業的意義,是人們在任何時候都只能以土地為母的原因。
我們仔細咀嚼這些話,回想在岢嵐一周的所見所聞,生出這樣一種認知來——
人沒有花草樹木那樣深的根,土地深處的東西恐怕未必了然吧。人主動或者被動地把自己掩埋在眼前的事務里,有時候應付得暗無天日、疲于奔命??墒牵艘坏┌岩患虑楦赏?、干好,也就慢慢熬出了頭。
黃土地上的出走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頭,
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
盼你也要白了頭。
……
“走西口”是明清以來晉、陜等地貧民、商人越過長城到口外地區謀生的移民活動?!翱凇笔侵冈诿鏖L城沿線開設的“互市”關口。從清代前期開始,尤其是遭遇災歉和戰亂之年,山西人奔赴口外謀生的隊伍就越來越大,其中農民約占八成以上。于是,這首今天我們耳熟能詳的《走西口》就會在一兩百年前的許多村口、路邊響起。
“走西口”的農民絕大多數是為了生存,“地賴”“土瘦”,祖輩們為了活命,才去口外討生路。農人安土守家,他們就像長在土地上似的,除非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奔走他鄉覓生活?!叭€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是他們的一貫理想。而且,即使移居他處,也是暫時打算,大抵并不準備永遠離開故土。
人們把“走西口”過程中那些春去冬回季節性遷移的男性勞動力形象地稱為“雁行客”,留守在家的女性稱為“守家婆姨”。男人在家時,女人到田地里幫把手,其余時間做飯、生孩子、奶孩子。當“雁行客”背井離鄉,“守家婆姨”就承擔起家庭的全能型角色,照看上下老小、家里地里,甚至村里死了人抬棺材、打墓坑、埋死人都要靠她們頂上去。
對于男人來說,“走西口”是尋找機遇,也是直面考驗,在掙到錢之前,誰都說不上自己究竟是不是好漢。對于留在家里的女人來說,一切都是煎熬,在地里忙乎一年,生不出幾個錢,回娘家想帶點禮物,扯些好看的布做件新衣裳給母親,或是買點煙草給父親,得從已經空落落的牙縫里搜,向已經咕咕作響的腸胃里刮。
這里的人生于土固守土,卻又一直沒有停止過走出土的抗爭。當男人懷著希冀或迷惘的心情走向關外遼闊天地,試圖以強勁筋骨撐開另外一片新天地的時候,他們的女人看著駝隊遠行,在土墻上刻下橫豎線計算著丈夫的歸期。到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當男人涌入農民工大潮,在全國各地奔忙,妻子也只能從電話、電視里來了解自己的男人和那個外面的世界。
行至呂梁山區的中段呂梁市,我們聽到的故事突然就轉了調性。從這片土地上出走的大軍中,有了女人的身影,不是一個兩個,是一群兩群,是成千上萬。她們嘰嘰喳喳,她們“不安本分”,她們不再只站在村口、路邊唱起送別的歌,她們把歌唱在了走出大山,走出黃土地的征途上。
“2016年,村里突然來了工作隊,鼓動婦女參加市里的護工培訓,不僅不收錢,還發米發面?!弊趯γ娴脑S艷平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段時間,我們每天聽到的都是新鮮名詞,家政、康養、學區房、護照……”
許艷平有了出去做“月嫂”的想法,家里頓時亂了:婆婆覺得自己家的孩子都顧不過來呢,還跑外面給別人家帶孩子;丈夫怒氣沖沖,說老婆出去當保姆讓他沒面子;兒子以沉默表示不支持,女兒則直接對她說:“媽媽你覺得賺錢重要還是我重要?”
這種家庭阻力頗具普遍性。護理工作經常被人視為“低人一等”,“伺候人的活兒”。工作隊到村里宣講培訓政策,媳婦們三兩成群地結伴去聽,男人們趴在窗戶邊偷偷地看,他們也不憚表露心思: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讓她們出去看了大千世界,跑了怎么辦!還有些更難聽的閑言碎語:說的是當保姆,誰知道干啥呢!
許艷平來自呂梁市臨縣小高家塔村,為了一雙兒女讀書,在呂梁市郊租了一處房子。丈夫在建筑工地上賣力氣,許艷平在學校門口擺過水果攤,當過保潔員,用她的話說:“啥苦都能吃,啥罪都愿意受。”
可一個女人家,能有多大能耐呢?呂梁人對農家婦女有個形象的稱呼,叫“三轉婆姨”——圍著鍋臺轉、圍著老公轉、圍著孩子轉。2015年的除夕,許艷平正圍著鍋臺轉,發現家里的鹽用完了,她摸遍自己和老公身上的口袋,交齊了郊區小平房的房租、孝敬完老人、還清了孩子上學一年欠下的“饑荒”,兩口子的口袋里,加起來還有一塊錢——不夠去超市里買袋鹽。
“當家的,你說啥叫面子?咱頂著一張臉,洗得再干凈,誰給咱一桶油一袋面?家里沒鹽下鍋,這才是沒面子哩?!卑差D好一家老小,許艷平鉆進被窩,細聲細氣地跟丈夫說體己話,“咱還想讓孩子吃幾頓少滋沒味的年夜飯?”郊區的平房里暖氣不足,丈夫緊了緊身上的被子,沒同意,可也沒再反對。
許艷平坐進了臨縣職工學校的護工培訓課堂。
小學都沒讀完的許艷平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上課跟不上,追著老師的課件逐頁拍照;晚上把課堂上的內容抄成一張張小卡片,那些不認識的字,看不懂的詞,對著字典一個一個地翻到深夜;早晨六點,她圍著操場一圈圈地轉,等八點上課鈴響,昨天的一厚疊小卡片背得爛熟。
“艷平這是要考大學哩?!蓖l的婆姨笑她。
40天后,許艷平順利通過考試,持證上崗了。
“不愿意再借錢,一塊錢也不愿意再借了?!币黄饏⒓优嘤柕钠邆€同鄉“婆姨”都轉身回了鄉,只有許艷平憋著一口氣來到了太原的家政公司。
那時候的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未來三年時間里,她南下過深圳,北上過北京,從普通月嫂干到金牌月嫂,工資一級一級從幾千元漲到上萬元。她更想不到,憑著過硬的業務本領和良好的口碑,她拿下了呂梁市護工技能大賽的第一名,被評為“感動呂梁”年度人物,當選為山西省第十三屆人大代表。
2019年9月,胸前飄揚著“呂梁山護工”的胸牌,許艷平和她的另外12名護工姐妹出現在全國第二屆青年運動會呂梁賽區的跑道上。這一次,她手持熊熊燃燒的火炬,將呂梁山女人的榮光,高高地舉過頭頂。
呂梁山的女人,一直勤勞而美好,卻從沒有如此揚眉吐氣過。
“收倒秋,就進城;干啥去,當護工;為了啥,要脫貧;行不行?”
“行!”
每年,新的一批呂梁護工即將揚帆出征時,呂梁市委書記李正印都要去為護工大軍送行:“農家婦女走出大山,看起來是一小步,實際上是一大步”,李正印給“三轉婆姨”們打氣:“市委、市政府就是你們的‘娘家人’,我們把后勤服務做好,你們放心大膽地走出去,穩穩干,好好賺。”
毫不夸張地說,時代給了呂梁女人一個走出大山的機會,呂梁女人走出了“十萬護工出呂梁”的大氣磅礴,走出了一部新時代的“呂梁英雄傳”。
她們有的已經開始回鄉創業,開辦護工培訓公司,給更多的呂梁姐妹鋪路搭橋,成了那個為大家“蒸饅頭”的人。她們有的學英語、學日語、學禮儀,精湛的業務水平通過了加拿大、日本等國家家政行業的認可,準備帶著呂梁護工的金招牌漂洋過海了!
曾經,“走西口”的呂梁男人揚鞭千里,頂著風險,馱載著英武氣,捎帶著口內口外的風土人情,締造出一個南來北往的經濟血脈。今天,“呂梁山護工”打破了傳統觀念的束縛,改寫了“守家婆姨”的人生軌跡,邁進了城市的門檻,與男人們齊頭并進。
這既是鮮明比照的兩組人間風景,又是幾輩子的社會理想在呂梁大地的充分展開:從祖祖輩輩賴以安生立命的黃土地上走出去,實現人生的安穩與躍升,又拖牽著建設家鄉的情愫,以異鄉人的生活節奏編織起自己的生活愿景。
土地上的創新
車子繼續向南。隨行的一位干部在車上和我們閑談。
他說,因為水土寶貴,種樹在呂梁山區已經從一種傳統上升為一種情結,連幾歲的小孩子都屁顛屁顛地跟著大人去種樹。這地方種樹可不易,人把繩子綁在腰上,吊在半山腰,像壁虎一樣攀緣著崖壁,用鎬頭刨出一個個淺坑,撒下檸條種子。后來,為了降低危險系數,他們又采取“拋種”的辦法:把檸條種子裹在泥巴里,往崖壁上扔,讓泥團粘在山崖上。拋投植樹法安全了很多,不過,成活率很低。
種樹也成了呂梁人的一項“營生”,包下工程,就能掙錢。雖然不少地方“年年種樹不見林”,但是“活一棵算一棵吧,種總比不種強”。近幾年倒是好多了,成活率比以前大大提高,不少人靠種樹脫了貧。
“為啥效果變得那么好?”我們好奇。
“我帶你們到臨汾大寧看看去?!?/p>
沿著盤山路一路上坡,滿布苗木的魚鱗坑排列有序、漫山遍野,新栽植的松柏迎風擺動。站在山峁高處,林風浩蕩撲面,諳熟林業改革發展歷程的大寧縣林業局林權服務中心主任桑建平給我們介紹:20世紀70年代,大寧造林時栽樹技術低、操作不規范,效益很低;到了80年代中期,縣里組織造林專業隊,提高了技術水平,可效益并未明顯提升??偨Y經驗時發現,這些專業隊里的成員來自不同地方,集中一段時間栽樹后就解散了,樹要成活,三分栽七分管,管護不力,一片林子會死一半;后來縣里采取公司造林的方式,也就是通過招投標,讓公司來承接造林項目,希望以利益來驅動管護效果,干了幾年后,又發現了弊端,這些公司造林時層層轉包,真正用于栽樹的錢,所剩無幾,往往偷工減料,糊弄了事。
桑建平點起香煙猛嘬幾口后說,2016年,在林區干了幾十年的王金龍調任大寧縣委書記,推廣合作社購買式造林。造林進度、質量幾乎是飆升狀,老百姓的參與熱情也高漲。
為了弄清楚合作社購買式造林的工作機理,我們來到王金龍辦公室。
王金龍幾句話就把重點拎了出來:購買式造林,就是根據政府規劃設計,由以建檔立卡貧困戶為主體的脫貧攻堅造林專業合作社,經過競價和議標,與鄉鎮政府簽訂購買合同,合作社帶頭人自主投資投勞造林,當年驗收合格后支付30%左右工程款,第3年成活率驗收合格,支付余款。
我們聽明白了,大寧的造林核心原則有二。一是種下樹不算完,樹成活才算;二是政府出造林的錢,但是這錢得讓貧困群眾掙大頭。前者增綠,后者增收,兩全其美。
大寧的造林還有很多“新花樣”——
設立“脫貧攻堅生態效益補償專項基金”。縣財政每年拿出150萬元,對全縣未納入生態效益補償范圍的生態林和達產達效前的經濟林進行補貼;
建立森林市場。依托縣不動產交易中心,確立林價體系,讓擁有林地的老百姓可以盤活林權,通過市場交易實現價值;
探索林業碳匯扶貧。開發和銷售生態扶貧林業碳匯CCER(國家認證自愿減排量),依據林木固碳釋氧量給林農以經濟補償,盤活碳匯功能,增加群眾收入;
推進林業資產性收益扶貧。采取“企業+合作社+農戶”的模式,鼓勵縣域龍頭企業成立專業合作組織,群眾以個人擁有的林地經營權、林木所有權以及財政補助資金折股量化,以股權的形式入股合作社,實現“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東、收益有分紅”。
“把優質林地變成老百姓最佳的理財產品。而且,它能成功實現在一個戰場打贏生態治理和脫貧攻堅兩場戰役的目標。”王金龍說。
“你們一會兒去合作社看看具體情況,也和當地一些貧困戶好好聊聊,能更直觀地了解我所說的?!?/p>
“以前造林,相當一部分人出工不出力,反正是給‘公家’干活。況且,這只是圖溫飽的活計,干事勁頭小?!?8歲的馮還堂種了大半輩子樹,參與了造林的各個階段。他認為直到購買式造林政策的出現,山坡的面貌才大變。他所在的白村有14戶貧困戶加入造林專業合作社,共承接了3500畝林地,2019年經國家林草局專業隊伍驗收,保存率達到96%,大大高出國家標準(80%)。而且,戶均擁有250畝林子,按不變價格、重置成本計算,戶均擁有20萬元且以復利增長的林木資產,并將長期獲得生態效益補償或者經濟林收益。
經濟收益帶來的喜悅,新的造林機制使得人們更有成就感?!翱喔蓪嵏闪?,工資掙下八九千。自己地里自己干,長遠眼前都合算。不僅掙得多,林木資產還是自己的?!瘪T還堂說。
仿佛是那只亞馬遜的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購買式造林構建的制度體系,獲得了顯著的乘數效應。2016年以來,全縣完成造林21.67萬畝,帶動5290戶貧困戶15883人實現脫貧,森林覆蓋率增加到36.66%,全縣購買式造林、深化農村改革和資產性收益累計增加村集體、群眾經濟收入1.21億元。
制度適用范圍不斷擴大。大寧縣、農村簡易道路養護和農田水利工程和小流域綜合治理等工作,紛紛開始采取議標的方式,擇優選擇由黨支部發起成立,經身份確認、清產核資、折股量化、全體村民自愿加入的股份經濟合作社承建。購買式造林的制度創新,開始演變成一場席卷大寧鄉村建設領域的“變革風暴”。
蝴蝶翅膀扇動所引起的風暴沒有止步于大寧。事實上,早在2018年,大寧縣的扶貧造林合作社的模式就在呂梁山區,在山西全省推廣。隨后,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辦公室、國家發展改革委辦公廳、國務院扶貧辦綜合司三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推廣扶貧造林(種草)專業合作社脫貧模式的通知》。從2018年到2020年,三年的時間里,大寧的探索在全國1.2萬個合作社中得以實踐,這種模式吸納了10萬以上貧困人口就業,帶動了30萬以上貧困人口增收脫貧。
“三川十垣溝四千,周圍大山包一圈”。夾在山塬與黃河之間的小城大寧,是我們此次呂梁之行的最后一站。這些一直被我們認為落后、保守、喜歡固步自封的“土老西兒”們,不僅在這片地上進行著持續不斷地耕耘,甚至已經開始對自身的生產經營方式進行大刀闊斧地改革。他們引領的這場席卷全國山川林地的制度創新,讓我們再度對這片土地上源源不竭的生命力肅然起敬。
千百年的風雨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把腳下這塊土地切割得支離破碎。然而,短短十幾年間,人們在那一道道峁梁一道道川上,宜林則林,宜草則草,宜糧則糧,他們是如此巧妙地適應了自然、改造了自然,構筑起多姿多彩的生命家園,即便是我們這些異鄉人,在短暫的走走停停中,也能直觀地意識到他們與這片鄉土之間的血肉相連。
所以,連日的所見所聞帶給我們的,并不只是冬季黃土地特有的原始而樸素的蒼涼感,更多的印記似六月麥田里即將開鐮的金黃,排場而不熱烈,燦爛卻不張揚。
他們有的人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卻將這片土地變得不再是曾經的模樣。他們有的人邁出沉靜的步伐走出這片大山,越走越遠,一路奔忙一路推進,一路收獲一路經營,將這片土地賦予他們的力量帶到更多更遠的地方。
山花爛漫無窮盡,黃河東去三千里。我們把時間和空間一起濃縮,將一道道風景、一個個故事存入記憶,放棄概括,保留感性,零零散散,星星點點,卻烘托出一個共同的主題:這是我們的人民,這是我們的土地。他們懷著真誠的希冀與憧憬,耕耘著,播種著,收獲著,昂首闊步地走向遠方。
再見,呂梁。
再會,呂梁?!?/p>
